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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番外之今雨新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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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番外之今雨新知

雪夜,尋府。

尋靜宜已被禁足在閨閣中多日。尋仁瑞下了嚴令,任何仆婢若再私縱小姐出府,或幫助小姐與外界聯絡,因果不問,即刻打死。

婢女推門進來,見她呆坐窗前,忍不住勸道:“小姐,明日除夜,您好好地敬大當家一杯酒,說句軟話,他一開心,興許就什麽都不計較了。”

尋靜宜未置可否,擡眼只見緊閉的窗扉。

“咱們做女子的,不都是在家從父兄,出嫁從夫婿麽?小姐仙女一樣的人品,大好的前程,何必執拗?”

尋靜宜依舊低頭不言。

婢女嘆了一聲,不再多說,放下一碗暖身的羹湯,便離去了。

兄長自然是十分失望的。她未能成功嫁入吳王府,反而落了個私通妖人的名聲。不僅如此,她還瞞天過海,扮了男裝去給兄長最大的敵人長孫春花通風報信。

本是被兄長放在心尖上疼愛的金枝玉葉,如今卻成了尋家甩也甩不掉的羞恥。

兄長從前常說:“你看那長孫春花,父兄無能,內無倚仗,只得拋頭露面出來打拼。而你生在尋家,錦衣玉食,父兄寵愛,家族繁盛,無憂無慮。靜宜,你要懂得惜福感恩哪!”

那時她深以為然,現下終於發覺了其中的荒唐之處。

縱然是家財萬貫,嫁入侯門,舉案齊眉又如何?長孫春花有一樣,自己永遠及不上:

她有得選。

銀燭漸漸燒短,窗外的風雪呼嘯忽然安靜了下來,仿佛有人在外頭套了個罩子。

尋靜宜從惘然中回神,披衣推門而出。

園中本有溫室,被兄長一聲令下,拆了個幹凈。有些嬌貴的蘭草,什麽小打梅、龍巖素心、綠墨白墨徽州墨,往日裏不知花了多少心血照料,現下卻被隨意丟落在地,被冰雪掩埋了大半,好一片瘡痍。

尋靜宜望著破敗的殘葉發了一會兒呆。忽見腳邊的雪縫中,一抹瑩綠不經意地鉆了出來,枝葉舒展招搖。

菖蒲善越冬,先百草而醒。

她背脊倏然躥過一股暖意。

身後有人喚她:“靜宜。”

蘭蓀比從前清瘦了一些,豆綠色的寬衣廣袖穿在他身上,無風而膨脹,似乎蒙著一層淡淡的光暈。

她有一瞬間的戰栗:“春花說,你會來看我,原來是真的。”

蘭蓀低頭看了眼她腳邊的菖蒲,“你我之前,確有前緣糾葛,該是有個了斷。”

尋靜宜怔了怔:“阿蓀,你怪我騙過你?”

“我怎會怪你?”

她一喜,旋即聽他道:“是我自己糊塗,怨不得旁人。”

尋靜宜喜色消失,靜默了一瞬:“是了,你如今已位列仙班。”

“阿蓀,做了神仙,是不是就可以隨心所欲了?”

蘭蓀認真思索片刻:“天界亦有無數律條法度,有等級分明,高低貴賤。清心寡欲,各修己道,便是天道。”

“你呢?也清心寡欲了麽?”

“登仙之後,豁然開朗,從前一世界,不過現下一芥子,自然無所執著,也再無掛礙。”

他從容耐心地答她,仿佛慈悲而無感情的老師。

尋靜宜註視著他:“阿蓀,我們不能再做朋友了,對麽?”

蘭蓀:“仙凡殊途,你自有造化際遇,不必強求。”

尋靜宜沈默了。

蘭蓀的目光落在雪中殘敗的花葉上,輕輕皺起眉。他還記得,她有多麽在意這些名品蘭花。

“我倒是可以……救活它們。”

“不必。”她擡手制止。再擡眸與蘭蓀對視時,面容已恢覆了沈靜安詳。

“阿蓀,你走罷。世界之大,終不止閨閣。……我也會有新的朋友。”

冬日,宜栽菖蒲。

蘭蓀走後,尋靜宜親手將那雪中萌出的小株菖蒲移入盆中。

從前這些泥土活兒都是花匠來做,哪裏輪得到她動手?泥水臟了衣擺,她卻視而不見。

一個圓溜溜的小腦袋從墻外探出頭來,細聲細氣地道:

“你笑什麽?”

尋靜宜竟不意外:“你是誰?”

小腦袋探了探,確信四下沒有旁人,腳尖在墻頭上一點,翩然飛落在尋靜宜面前。原來是個紮雙髻的小丫頭,十二三歲的樣子。

“我叫李俏兒。”她答,“李奔是我哥。今天東家有別的差事給他,所以就讓我來問問……”

話語倏然停住。李俏兒一拍腦瓜:“咦……問什麽來著?東家交待了好幾次,我又給忘了!唉呀!”

尋靜宜笑了。

“沒關系,我記得。”她擦了手,“你隨我來。”

李俏兒跟在她身後,一進屋就打了個噴嚏:

“你這兒可真香啊!”她烏黑的眼珠滴溜溜直轉,“到處都是花兒草兒,這麽多紗,比我們春花布莊裏還好看呢。”瞅見桌上的一碗暖湯,她也不客氣,自己捧了,呼嚕呼嚕灌進肚子。

“好喝!”

尋靜宜側目,有些新奇地打趣:“你喜歡?那你替我住在這兒,好不好?”

李俏兒睜大了眼睛:“我才不呢。東家說,等我滿了十五,就能跟著商隊護鏢了。到那時候,我哪裏不能去?”

尋靜宜訝然:“你一個小姑娘,怎能東奔西走做鏢師?你父母兄弟答應嗎?”

“答應啊。”李俏兒滿不在乎,“不答應又能怎麽樣?東家說了,只要我好好練功夫,以後就能幹我自己想幹的事。”

“那以後你嫁了人怎麽辦?”

“我就嫁個,能讓我幹自己想幹的事兒的人唄。”

“……”

尋靜宜覺著,自己心上沈積了許多年的白毛兒黴斑,忽然如蒲公英的細羽,被微風吹散了。

她大笑起來,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。

李俏兒便看著這漂亮姐姐開了妝奩,取出一封精致的信箋,鄭重其事地交到自己手上。

“你告訴長孫春花,這文契我已簽好了,盼她信守諾言。”

李俏兒瞪著那信箋上“空口無憑,立約為證”八個大字,忽然就想起來了:

“哦!東家讓我告訴你,她給你在春花錢莊開了個戶頭,先存了五百兩進去,這是憑據。今後每個月,我來給你報一回賬,什麽時候你想離開尋家了,她幫你張羅房子,置地。”

她把文契揣進懷裏,三兩步就又躍上了墻頭,回頭向尋靜宜咧嘴一笑:

“神經兮兮的姐姐,你以後要是不想做制香師傅,也可以跟我一塊兒走鏢哦。”

同樣的雪夜。

長孫石渠泡在盛滿熱水的木桶裏,舒服地慨嘆了一聲。

沒有什麽比冬天泡個藥浴更酸爽了。他近來總覺得身子越來越沈,想來是風邪入骨,寒濕太重的緣故。嗯,一定是這樣。

一旁的小幾上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。石渠一個眼風掃過去,籠子裏困著的紅皮小狐貍以一個極為僵硬的姿勢定在原地。他收回目光,果然咬籠子的聲音又響起來。

現在的狐貍都這麽聰明了麽?簡直要成精了。

石渠嘆了一聲,把籠子拎過來,與驚恐的小狐貍對了個正臉。

“你就非要逃嗎?”

小狐貍楞了楞,慢慢放下爪子,以一種“啊哈哈我聽不懂人說話”的神情,移開了目光。

石渠沒好氣:“本少爺是看你可憐,才收留你的好嘛?外頭的小狐貍都得自己去打野食,你在我這兒有吃有穿,還不怕被老虎豹子叼走。”

“……”小狐貍翻了個白眼。

“春花說你有點傻,不知道怎麽撞到妖怪陷阱裏去了。巧了,我也有點傻,咱倆剛好做個朋友,你就別走了吧。”石渠笑得沒心沒肺,“咱們這幾天玩兒得不開心嗎?我把所有的心裏話都跟你說了!你要是走了,我還跟誰說呢?”

小狐貍隱忍悲傷地想:就是因為這個才要走啊!誰特麽要聽你又臭又長的心裏話!

石渠伸了手指進去,摸一摸它柔軟的皮毛,頓覺被治愈了不少。

“小狐貍,我跟你說啊……”

我不聽,不要告訴我……

“今天春花跟我說啊,她支持我去考科舉呢。”

啊你去啊滾得越遠越好……

“她以前都站在爺爺那邊,打擊我,啰嗦我。沒想到這回開了竅!她說進京趕考的盤纏都給我備好了!”

……就你這點智慧,烤個紅薯差不多。

“就是不知道……爺爺會不會生氣呢?”

最好氣得打斷你的腿。

“啊……得好好閉門苦讀一陣子了,這些年都荒廢了……”

石渠說著說著,困意漸漸湧上來,他手中一松,籠子“咚”地掉進了泡浴的熱湯。

而他自己卻毫無所覺,腦袋一歪,陷入了沈睡。

浴桶之中,忽有紅光泛起,不一會兒,一個濕淋淋的美貌少年破水而出。

陳葛從桶裏掙紮著爬出來,伸出沙包大的拳頭,在石渠眼前晃了晃,口中罵道:

“你大爺!”

石渠睡得沈,呼嚕聲都逸出來了。

陳葛咬牙切齒,手掌在他裸露的頸子上比了半天,終於還是放下了。

“蠢貨!誰要跟你當朋友啊?”他把那關過他的籠子踹出老遠,罵罵咧咧地推開窗,躍了出去。

誒,這麽冷,開著窗,那傻子要著涼的。

反正也是順手……

陳葛關上了窗,大搖大擺地走了。

作者有話說:

下章開啟第五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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